作者|廖云新
五月的皖南,一场小雨刚过,夜凉如水。在宾馆分别的那一刻,他们深情相拥,末了,他双手轻轻托起她的腮,霎那间她羞色泛起,红云流过。男人的目光如丝绸般轻柔,滑过她的脸庞,隐隐地心疼从指尖漫到心尖,难以名状。拥别前他刚刚得知,女人数月前才做过一次手术,还处在康复期。此刻,没有苍白的安慰,只剩下怜惜和心疼。
还见过这样一对夫妻,女人切菜时不小心划破了手指,男人立刻奔过去捧住渗血的手指,便急急含在嘴里吮吸起来。男人动作笨拙,眼神里却满溢着焦灼,仿佛要凭自己的血肉去阻挡感染,阻隔住那看不见的疼。此情此景,我心头蓦然一动:这笨拙的吮吸,不正是凡俗之爱里最真实的光华?褪去浮华之后,爱最本真的模样,原来只是赤裸裸的心疼罢了。
心疼,确是深藏于骨子里的爱意。骨折住院时,一个老妇病榻前,丈夫一夜一夜守候着,枯坐床沿,只用手牢牢握住妻子枯瘦的手,那手已如枯枝般脆弱,而他握得那般紧,又那般轻,仿佛这双手里正攥着最珍贵的生命之脉。这般执手相望,他们之间早已没有语言的传递,可那无言的守护,却胜过了万语千言。这份心疼,不是一种姿态,它如深泉涌自灵魂的幽谷,是血肉与血肉之间无言的契约——不需浮词艳藻,只要一息尚存,便自然流露。
这心疼的深处,竟又藏着一种别样的性感。它不似霓虹灯下的忸怩作态,没有刻意雕琢的媚态,它从血肉深处喷薄而出,未加修饰,反而显出惊人的坦荡与原始。这种性感不靠矫饰,它是灵魂自然袒露出的真与诚。在都市迷离的霓虹光影里,在那些精心涂画、修饰得体的精致面容中,我们却常常感到莫名的疏离与冰冷,那分明是灵魂被包裹了太多层粉饰,反而透不出真实热度的隔膜。而心疼之性感,却是在人最脆弱时不顾一切地倾身相救,是灵魂来不及戴上面具时突然显露的原始而温热的真相。
我们寻常所见的所谓性感,常如水晶玻璃罩里一朵娇艳的花,供人远观把玩,却终归是隔绝了温度的。然而心疼的性感,却如同荒野中突遇的一堆篝火,它升腾于寒冷与黑暗之中,是生命对生命最直接的呼应,是温存对孤寂的主动靠近。这般性感,既不为取悦他人而存在,也不为迎合世俗眼光而表演,它只是灵魂深处最原始、最自然的本能回应,是生命在另一生命痛苦面前的纯粹反应,是爱之体温在黑暗中的骤然燃烧。
这心疼的性感,不仅深挚,而且神圣。它既带着凡俗的烟火气息,又带着超越凡俗的圣洁光辉。那晚男人捧起女人脸庞深情注视的目光;还有那位丈夫毫不犹豫吸吮妻子伤口的刹那,他们未曾计算姿态是否好看,甚至可能完全忘记了自己。他们只是被一种力量所驱使,这力量如大地般古老,如呼吸般自然。它超越了礼法,也超越了理性的盘算;它来自生命对生命不可抗拒的怜惜与守护,像一颗流星在内心划出刻骨铭心的痕迹,其圣洁之处,恰在这全然忘我的原始冲动里——它不假思索,却比所有精心设计的情感表达更为神圣。
日子如流,多少繁华最终褪尽了颜色,多少动人的誓言被风刮散。那些最原始的心疼,却如恒常的星辰般沉淀在灵魂深处,成为生命长河中最沉厚、最坚韧的河床。那男人捧起女人脸庞时的轻柔,丈夫吮吸妻子手指的笨拙姿态,那执子之手的无言守护——这些瞬间,早已将世俗的“性感”定义彻底瓦解,重新熔铸。
原来真正的性感,是灵魂在另一个灵魂受苦时本能地颤抖,是忘我之际坦露出的那部分赤裸真相,是生命对生命最质朴最灼热的应答。
当浮华褪尽,赤裸裸的心疼便在生命荒原上轰然矗立起来:他们那笨拙、急切、毫无伪饰的身姿,竟比所有玲珑剔透的精心雕琢,更能照亮我们相互依偎的漫漫长夜。
这心疼的性感,如深埋于地心的暖流,它不喧哗,却足以融化灵魂的冻土;它无言地奔涌着,直抵人性深处最幽微最神圣的矿脉——原来那里才是我们被创生时,就为彼此预留好的永恒位置。
【本文作者简介】廖云新,毕业于武汉大学新闻系,曾供职于省级、中央级新闻媒体10余年。现为当代人物网传媒集群总编辑。2008年至今,用本名和笔名在《中国青年报》《工人日报》《经济日报》《广州日报》《光明日报》《法制日报》《南方日报》《解放军报》《楚天都市报》《湖北日报》《新民晚报》 香港《文汇报》《做人与处世》《演讲与口才》《辽宁青年》《经典杂文》《中国青年》《山东青年》《意林》《思维与智慧》《钟山风雨》《文史博览》《文史月刊》《华人时刊》《南风窗》等知名报刊发表散文、文化随笔、时评、杂文1600余篇/次(含一稿被多家报刊采用或转载),近百篇文章被《报刊文摘》《海外文摘》《特别关注》 《读者》以及人民网 新华网 光明网 中国新闻网 中国网等知名网站转载。《给善心一个容器》等文章被多个省市选入语文中高考模拟试题。